中国法制史史料（三国两晋南北朝）

 

（一）文献资料

　　１．《晋书·刑法志》

　　及魏国建，陈纪子群时为御史中丞，魏武帝下令又欲复之，使群申其父论。群深陈其便。时钟繇为相国，亦赞成之，而奉常王修不同其议。魏武帝亦难以藩国改汉朝之制，遂寝不行。于是乃定甲子科，犯钛左右趾者易以木械，是时乏铁，故易以木焉。又嫌汉律太重，故令依律论者听得科半，使从半减也。

　　卫觊又奏曰：“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而私议之所轻贱；狱吏者，百姓之所悬命，而选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弊，未必不由此也。请置律博士，转相教授。”事遂施行。

　　其后，天子又下诏改定刑制，命司空陈群、散骑常侍刘邵、给事黄门侍郎韩逊、义郎庾嶷、中郎黄修、荀删约旧科，傍采汉律，定为魏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书官令》、《军中令》合百八十余篇。

　　（魏）文帝为晋王，患前代律令本注烦杂，陈群、刘邵虽经改革，而科网本密，又叔孙、郭、马、杜诸儒章句，但取郑氏，又为偏党，未可承用。于是令贾充定法律，令与太傅郑冲、……廷尉杜友、守河南尹杜预、散骑侍郎裴楷、颍州太守周雄、……尚书郎柳轨及吏部令史荣邵等十四人典其事，就汉九章，增十一篇，仍其族类。正其体号，改旧律为《刑名》《法例》，辨《囚律》为《告劾》、《系讯》、《断狱》，分《盗律》为《请赇》、《诈伪》、《水火》、《毁亡》，因事类为《卫宫》、《违制》，撰《周官》为《诸侯律》，合二十篇，六百二十条，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七言。蠲其苛秽，存其清约，事从中典，归于益时。其余未宜除者，若军事、田农、酤酒，未得皆从人心，权设其法，太平当除，故不入律，悉以为令。施行制度，以此设教，违令有罪则入律。其常事品式章程，各还其府，为故事。减枭减族诛从坐之条，除谋反适养母出女嫁皆不复还坐父母弈市，省禁固相告之条，去捕亡、亡没为官奴婢之制。轻过误老少女人，当罚金杖罚者，皆令半之。重奸伯叔母之令，弃市，淫寡女，三岁刑。崇嫁娶之要，一以下娉为正，不理私约。峻礼教之防，准五服以制罪也。凡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十二万六千三百言，六十卷，故事三十卷。泰始三年，事毕，表上……武帝亲自临讲，使裴楷执读。四年正月，大赦天下，乃班新律。

　　时刘颂为三公尚书，又上疏曰：“……又律法断罪，皆得以法律令正文，若无正文，依附名例断之，其正文名例所不及，皆勿论。法吏以上，所执不同，得为异议。如律之文，守法之官，唯当奉行律令。至于法律之内，所见不同，乃得为异议也。今限法曹郎令史，意有不同为驳，唯得释法律，以正所断，不得援求诸外，论随时之宜，以明法官守局之分。”

　　２．《魏律序略》（魏·刘邵）

　　序略曰：旧律所难知者，由于六篇篇少故也。篇少则文荒，文荒则事寡，事寡则罪漏，是以后人稍增，更与本体相离。今制新律，宜都总事类，多其篇条。

　　旧律因秦《法经》，就增三篇，而具律不移，因在第六。罪条例既不在始，又不在终，非篇章之义，故集罪例以为《刑名》，冠于律首。《盗律》有劫略、恐曷、和卖买人，科有持质，皆非盗事，故分以为《劫略律》。《贼律》有欺谩、诈伪、逾封、矫制，《囚律》有诈伪生死，《令丙》有诈自复免，事类众多，故分为《诈律》。《贼律》有贼伐树木、杀伤人畜产及诸亡印，《金布律》有毁伤、亡失县官财物，故分为《毁亡律》。《囚律》有告劾、传覆，《厩律》有告反逮受，科有登闻道辞，故分为《告劾律》。《囚律》有系囚、鞠狱、断狱之法，《兴律》有上狱之事，科有考事报谳，宜别为篇，故分为《系讯》《断狱》律。《盗律》有受所监受财枉法，《杂律》有假借不廉，《令乙》有呵人受钱，科有使者验略，其事相类，故分为《请赇律》。盗律有勃辱强贼，《兴律》有擅兴徭役，《具律》有出卖呈，科有擅作修舍事，故分为《兴擅律》。《兴律》有乏徭稽留，《贼律》有储峙不办，《厩律》有乏军之兴，及旧典有奉诏不谨，不承用诏书，汉氏施行有小愆之反不如今，辄劾以不承用诏书、乏军要斩，又减以《丁酉诏书》。《丁酉诏书》，汉文所下，不宜复以为法，故别为之《留律》。秦世旧有厩置、乘传、副车、食厨，汉初承秦不改，后以费广稍省，故后汉但设骑置而无车马，而律犹著其文，则为虚设，故除《厩律》，取其可用合科者，以为《邮驿令》。其告反逮验，别入《告劾律》。上言变事，以为《变事令》，以惊事告急，与《兴律》烽燧及科令（今疑合之误），以为《惊事律》。《盗律》有还赃畀主，《金布律》有罚赎入责以呈黄金为价（价《通典》作偿），科有平庸坐赃事，以为《偿赃律》。律之初制，无免坐之文，张汤、赵禹始作监临部主见知故纵之例。其见知而故不举劾，各与同罪，失不举劾，各以赎论，其不见不知，不坐也，是以文约而例通。科之为制，每条有违科，不觉不知，从坐之免，不复分别，而免坐繁多，宜总为免例，以省科文，故更制定其由例，以为《免坐律》。诸律令中有其教制，本条无从坐之文者，皆从此取法也。凡所定增十三篇，就故五篇，合十八篇，于正律九篇为增，于旁章科令为省矣。

　　改汉旧律不行于魏者皆除之，更依古义，制为五刑。其死刑有三，髡刑有四，完刑、作刑各三，赎刑十一，罚金六，杂抵罪七，凡三十七名，以为律首。又改《贼律》，但以言语及犯宗庙园陵，谓之大逆无道，要斩，家属从坐，不及祖父母、孙。至于谋反大逆，临时捕之，或淤潴，或枭菹，夷其三族，不在律今，所以严绝恶迹也。贼斗杀人，以劾而亡，许依古义，听子弟得追杀之。会赦及过误相杀，不得报仇，所以止杀害也。正杀继母，与亲母同，防继假之隙也。除异子之科，使父子无异财也。殴兄姊加至五岁刑，以明教化也。因徒诬告人反，罪及亲属，异于善人，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诬也。改投书弃市之科，所以轻刑也，正篡囚弃市之罪，断凶强为义之踪也。二岁刑以上，除以家人乞鞠之制，省所烦狱也。改诸郡不得自择伏日，所以齐风俗也。斯皆魏世所改，其大略如是。

　　（摘自《晋书·刑法志》）

　　３．《晋律表》（晋·张斐）

　　律始于刑名者，所以定罪制也。终于诸侯者，所以毕其政也。王政布于上。诸侯奉于下，礼乐抚于中，故有三才之义焉，其相须而成，若一体焉。刑名所以经略罪法之轻重，正加减之等差，明发众篇之多义，补其章条之不足。较举上下纲领。其犯盗贼诈伪情赇者，则求罪于此，作役水火畜养守备之细事，皆求之作本名。告讯为之心舌，捕系为之手足，断狱为之定罪，名例齐其制，自始及终，往而不穷，变动无常。周流四极上下无方．不离于法律之中也。

　　其知而犯之，谓之故意、以为然，谓之失；违忠欺上，谓之漫。背信藏巧，谓之诈；亏礼废节，谓之不敬;两讼相趣，谓之斗；两和相害，谓之戏；无变斩击，谓之贼；不意误犯，谓之过失；逆节绝理，谓之不道；陵上僭贵，谓之恶逆；将害未发，谓之戕；唱首先言，请之造意；二人对议，谓之谋；制众建计，谓之率；不和，谓之强，攻恶，谓之略；三人，谓之群；取非其物，谓之盗；货财之利，谓之赃；凡二十者,律义之较名誉也。夫律者，当慎其变，审其理。若不承用诏书，无故失之刑，当从赎。谋反之同伍，实不知情，当从刑；此故失之变也。卑与尊斗皆为贼，……。戏之重也。向人室庐道径射。不得为过失之禁也。都城人众中走马杀人，当为赋，贼之似也。过失似贼，戏似斗，斗而杀伤傍人，又似误，盗伤缚守似强盗，呵人取财似受赇，因辞所连似告劾，诸如听理似故纵，持质似恐吓。如此之比，皆为无常之格也。

　　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意喜功恶，以金赎之。故律制，生罪不过十四等，死刑不过三，徒如不过六，囚加不过五，累作不过十一岁，累笞不过千二百，刑等不过一岁，金等不过四两。月赎不计日，日作不拘月，岁数不疑闰。不以加至死，并死不复加。不可累者，故有井数不可并数，乃累其加。以加论者，但得其加；与加同者，连得其本。不在次者，不以通论。以人得罪与人同，以法得罪与法同。侵生害死，不可齐其防，亲疏公私，不可常其教。礼乐崇于上，故降其刑；刑法闲于下，故全其法，是故尊卑叙，仁义明，九族亲，王道平也。律有事状相似，而罪名相涉者，若加威势下手取财为强盗，不自知亡为缚守。将中有恶言为恐吓，不以罪名呵为呵人，以罪名呵为受赇，劫召其财为持质。此六者。以威势得财而名殊者也。仰不求自与为受求，所监求而后取为盗赃，输入呵受为留难，敛人财物、积藏于官为擅赋，加殴击之为戮辱。诸如此类，皆为以威势得财而罪相似者也。

　　夫刑者，司理之官；理者，求情之机；情者，心神之使。心感则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畅于四支，发于事业。是故奸人心愧而面赤，内怖而色夺。论罪者，务本其心，审其情，精其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然后乃可以正刑。仰手似乞，俯手似夺。捧手似谢，拟手似诉，拱臂似自首，攘臂似格斗，矜庄似威，恰说似幅，喜怒忧欢，貌在声色。好真猛弱，候在视息，出口有言当为告。下手有禁，当为贼，喜子杀怒子，当为戏，怒子杀喜子，当为贼。诸如此类，自非至精不能极其理也。律之名例非正文而分明也，若八十，非杀伤人，他皆勿论，即诬告谋反者反坐，十岁不得合告言人，即奴婢捍主，主得谒杀之。贼燔人庐舍会积聚，盗贼赃五匹以上弃市；即燔官府积聚盗亦当与同。殴人教令者与同罪，即令人殴其父母，不可与行者同得重也。若得遗物强取强乞之类，无还赃法随例界之文，法律中诸不敬，违议失式，及犯罪为公为私，赃人身不入身，皆随事轻重取法以例求其名也。

　　夫理者，精玄之妙，不可以一方行也；律者，幽理之奥，不可以一体守也。或计过以配罪，或化略不循常，或随事以尽情，或趣舍以从时，或推重以立防，或引轻而就下。公私废避之宜，除削重轻之变，皆所以临时观衅，使用法执铨看，由于未制之中，采其根牙之微，致之于极格之上，称轻重于豪铢，考辈类于参伍，然后乃可以理直刑正。夫奉圣典者，若操刀执绳，刀妄加则伤物，绳妄弹则侵直。袅首者恶之长，斩刑着罪之大，弃市者死之下，髡作者刑之威，赎罚者误之诫。王者立此五刑，所以宝君子而逼小人，故为敕慎之经，皆拟《周易》有变通之体焉。欲令提纲而大道清，举略而王法齐，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通天下之志，唯忠也。断天下之疑，唯文也；切天下大情．唯远也：弥于下个务，唯大也．受变无常体，唯理也；非天下圣贤，孰能与于斯！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财之谓之格。刑者杀。是冬震曜之象；凭罪者，似秋彫，落之变；赎失者，是春阳悔吝之庇也。五刑成章，辄相依准法律之义焉。 (摘自《晋书·刑法志》)

４．《魏书·刑罚志》

　　魏初，礼俗纯朴，刑禁疏简。宣帝南迁，复置四部大人，坐王庭决辞讼，以言语约束，刻契记事，无圉圄考讯之法，诸犯罪者，皆临时决遣。

　　穆帝时，刘聪、石勒倾覆晋室。帝将平其乱，乃峻刑法，每以军令从事。民乘宽政，多以违命得罪，死者以万计。于是国落骚骇。

　　昭成建国二年，当死者，听其家献金马以赎；犯大逆者，亲族男女无少长皆斩；男女不以礼交皆死；民相杀者，听与死家马牛四十九头，及送葬器物以平之；无系讯连逮之坐；盗官物，一备五，私则备十。法令明白，百姓晏然。

　　太祖……既定中原，患前代刑网峻密，乃命三公郎王德除其法之酷切於民者，约定科令，大崇简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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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宗即位，以刑禁重，神加中，诏司徒崔浩定律令。除五岁四岁刑，增一年刑。分大辟为二科死，斩死，入绞。大逆不道腰斩，诛其同籍，年十四以下腐刑，女子没县官。害其亲者寰之。为蛊毒者，男女皆斩，而焚其家。巫蛊者，负公羊抱犬沉渊。当刑者赎，贫则加鞭二百。畿内民富者烧炭于山，贫者役于圊溷，女子入舂稿；其固疾不逮于人，守苑囿。王官阶九品，得以官爵除刑。妇人当而孕，产后百日乃决。年十四以下，降刑之半，八十及九岁，非杀人不坐。拷讯不逾四十九。论刑者，部主具状，公车鞠辞，而三都决之。当死者，部案奏闻。以死不可复生，惧监官不能平，狱成皆呈，帝亲临问，无异辞怨言乃绝之。诸州国之大辟，皆先谳报乃施行。阙左悬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奏其表。是后后民官渎货，帝思有以肃之。太延三年，诏天下吏民，得举告牧守之不法。于是凡庶之凶悖者，专求牧宰之失，迫胁在位，取豪于闾阎。而长吏咸降心以待之，苟免而不耻，贪暴犹自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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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宗）六年春，以有司断法不平，诏诸疑狱皆付中书，依古经义论决之。初盗律，赃四十匹致大辟，民多慢政，峻其法，脏三匹皆死。正平元年，诏曰：“刑纲大密，犯者更众，朕甚愍之。其详案律令，务求厥中，有不便于民者增损之。”于是，游雅与中书侍郎胡方回等改定律制。盗律复旧，加故纵、通情、止舍之法及他罪，凡三百九十一条。门诛四，大辟一百四十五，刑二百二十一条。有司虽增损条章，犹未能阐明刑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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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十一年春，诏曰：“三千之罪，莫大于不孝，而律不逊父母，罪止髡刑。于理未衷。可更详改。”

　　又诏曰：“前命公卿论定刑典，而门房之诛犹在律策，违失《周书》父子异罪。推古求情，意甚无取。可更议之，删除繁酷。”

　　十二年诏：“犯死罪，若父母、祖父母年老，更无成人子孙，又无期亲者，仰案后列奏以待报，著之令格。”

　　永平元年秋七月，诏尚书检枷杖大小违制之由，科其罪失。尚书令高肇，尚书仆射、清河王怿，尚书邢峦，尚书李平，尚书、江阳王继等奏曰：“臣等闻王者继天子物，为民父母，导之以德化，齐之以刑法，小大必以情，哀矜而勿喜，务于三讯五听，不以木石定狱。……而法官州郡，因缘增加，遂为恒法。进乖五听，退违令文，诚宜案劾，依旨科处，但踵行已久，计不退坐。检杖之大小，鞭之长短，令有定式，但枷之轻重，先无成制。臣等参量，造大枷长一丈三尺，喉下长一丈，通颊木各方五寸，以拟大逆外叛；扭械以掌流刑以上。诸台、寺、州、郡大枷，请悉焚之。枷本掌囚，非拷讯所用。从今断狱，皆依令尽听讯之理，量人强弱，加之拷掠，不听非法拷人，兼以拷石。”自是枷杖之制，颇有定准。未几，狱官肆虐，稍复重大。

　　《法例律》：“五等列爵及在官品令从第五，以阶当刑二岁，三载之后听仕，降先阶一等。”

　　先是，皇族有遣，皆不持讯。时有宗士元显富，犯罪须鞠，宗正约以旧制。尚书李平奏：“以帝宗磐固，周布天下，其属籍疏远，荫官卑末，无良犯宪，理须推究。请立限断，以为定式。”诏曰：“云来绵远，繁衍世滋，植籍宗氏，而为不善，量亦多矣。先朝既无不讯之格，而空相矫恃，以长违暴。诸在议请之外，可悉依常法。”

　　孝昌以后，天下淆乱，法令不恒，或宽或猛。及尔朱擅权，轻重肆意，在官者，多以深酷为能。

　　５．沈家本《历代刑法考》

　　（１）《曹魏刑制按语》

　　曹魏刑制，史举其纲而未详其目。其死刑三，以晋制考之，枭首也，斩也，弃市也，晋承魏志也。髡刑有钛左右趾，完刑、作刑，自五岁刑以下凡五，余不详也。观于序略之文，亦云详慎矣。明帝时有减鞭杖之令，乞恩之诏，其于用刑非无矜恤之意。特尔时宫室盛兴，而期会迫急，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又有杀禁地鹿抵死之法，岂议刑则明而用刑则昧欤！

　　（２）《晋刑制按语》

　　晋之刑制成于泰始，观张斐律注所言，是修律诸人讨论颇为详审，故当日众以为便。而司马氏以宽驰讥之，此非法之过，而用法者之过也。即如淳于伯之狱，司直刘隗奏曰：谨按行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终极柱末二丈三尺，旋复下流四尺五寸。百姓喧哗，士女纵观，咸曰其冤。伯息忠诉辞称枉，云：伯督运讫去二月，事毕代还，无有稽乏。受赇役，罪不及死。军是戍军，非为征军，以乏军兴论，于理为枉。四年之中，供给运曹，凡诸征发租调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军兴论，至于伯也，何独明之？（《刘隗传》）据此奏语：伯事毕代还，无有稽乏，而以稽乏诛，是不明也。百役稽停，不以军兴论，而独诛伯，是不平也。不明不平，讵曰不冤。当时隗奏之，王导等上疏引咎，元帝复引以为已过，非无故也。又如周龙之狱，烧草不过失火罪耳，乃遽拟族诛，且不知其被诬也，使非狱翻，则一门八口不皆冤死乎？就此二事观之，晋之法，岂宽驰之弊哉？亦用法者非其人耳，苟非其人，徒法而已。

　　（３）后魏刑制按语

　　后魏刑制大抵因于魏晋。观《刑罚志》所引，有法例律、盗律、贼律、斗律，其文殆皆魏晋旧文。至所引有赦律，为魏晋所无，或是后魏所别出也。《隋志》有后魏律二十卷，始修于神加中，死刑视魏晋增擐一等。太和五年，复修死刑，止于枭首，似已删除腰斩及擐刑矣。后魏门房之诛最严，为历代所无，延兴中罢之，而旋复。太和十一年，又议之，史无删除明文，殆此制未能尽废欤？志言世祖以刑禁重，神加中诏崔浩定律令。正平元年，又命游雅等增损之。显祖勤于治功，末年尤重刑罚。高祖哀矜庶狱，太和中，命高阁等修律，五年告成，十五年更定之，十六年颁行，为一朝之大法。世宗亦意在宽政，是其并吞北方，政令统一，与南朝并峙，非偶然也。

　　６．程树德《九朝律考》

　　（１）《魏律考序》

　　余既成《汉律者》八卷，因欲以次采摭魏晋六朝诸律，先成《魏律考》一卷。考魏明帝颁定新律，《魏志》不载年月。据《通鉴纲目》，太和三年诏司徒陈群等删约汉法，制新律十八篇，系于十月立听讼观之后，未知何据？《魏志》明帝青龙二年二月，诏减鞭杖之制。十二月，诏有司删定大辟减死罪。是魏律成于太和青龙之间，盖无可疑者。咸熙元年，晋文帝为晋王，令贾充改定律令，越年遂禅于晋，距新律之颁行，仅三十余年耳。《魏志·高堂隆传》，称军国多事，用法深重，《晋志》亦言陈群、刘邵虽经改革，科纲本密，是新律在当时已不满人意。《隋书·经籍志》仅存刘邵《律略论》五卷，而新律则久已散佚。盖魏自中叶而后，王室渐微，政归典午，国祚既促，江左巴蜀，犹阻声教。其流传不远，抑有由也。今可考者，仅《晋志》载新律《序略》一篇，其增损汉律之处。如诬告人反罪及亲属篡囚改坐弃市，皆失之重，然大端实与九章无大出入。捕律、户律二篇，仍汉之旧。劫略、请赇、偿赃由盗律分出，诈伪、毁亡由贼律分出，告劾由囚律分出，系讯、断狱由囚律兴律分出，驽事律亦由兴律分出，删汉之厩律一篇。夫汉兴以来，科条无限，《序略》称十八篇，于正律九篇为增；于旁章科令为省，其删削繁芜之功，自不可没。若夫改汉具律为刑名第一，依古义制为五刑，列之律首，并以八议入律，开晋、唐、宋、明诸律之先河。又如汉时大臣犯罪，动辄指为不道，而魏则无闻。其体例之善，比附之严，亦有未可轻议者。辑而存之，聊以备一朝之掌故，后之考求文献者，得观览焉。

　　（２）《晋律考序》

　　晋自泰始四年，颁定新律，刘宋因之，萧齐代兴，王植撰定律章，事未施行，盖断自梁武改律，承用已经三代，凡二百三十七年，六朝诸律中，行世无如是之久者，是亦有故焉。晋自文帝秉政，即议改定律令，事在魏咸熙之初，从容坐论，凡历六载。其时议律诸人，如羊牯、杜预，又皆一时之俊，史称新律班于天下，百姓便之，是在当日即已从论翕然。又有张斐、社预为之注解，故江左相承，皆用晋世张杜律。《晋志》亦云，魏时叔孙、郭、马、杜诸儒章句，但取郑氏，又为偏党，未可承用，故议改定律令，是其注解必兼采汉世律家诸说之长，期于折衷至当。《唐志》张斐《律解》杜预本二书均存，《御览》犹时引晋律，则北宋尚有此本。金、元之乱，中原沦陷，遂至散佚，是可惜也。晋律就汉九章，蠲其苛秽，存其清约，其卫官、违制，本之越宫，朝律；又鉴曹氏孤立之弊，别为诸侯律一篇，因时立法，较之唐律，殆无逊色。过江以后，中宗任刑法。以《韩子》赐太子（《书钞》引《晋中兴书》），是当时人主，亦尚知修明律学。然卒之女宠兴戎，八王肇衅，不旋踵而乱亡者，是又何也？盖自惠帝继业，政出群下，每有疑狱，各立私情，执法者借口权宜，意为出入，律令已等具文。刘颂、熊远先后疏谏，皆不能从，《晋志》载之详矣。加之仕途以门第为升进，缙绅以清谈为庙略，论经礼者谓之俗生，说法理者名为俗吏（《文选》干宝《晋记总论注》引王隐《晋书》）。明帝时，王导侍坐，陈高贵乡公事。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是则祖宗贻谋不善，未可为创制诸人咎也。世或疑充本小人，其定律必无足观，而不知当时司其事者，凡十有四人，下意决于郑冲（《世说》），删定秉于杜预（《隋志》），评议由于裴楷（《御览》引《裴楷别传》），典守本于荀辉（《贾充传》），不尽出于充一人之手也。是不可以不辨。

　　（３）《南朝诸律考序》

　　自晋氏失驭，海内分裂，江左以清淡相尚，不崇名法。故其时中原律学，衰于南而盛于北。北朝自魏而齐而隋而唐，寻流溯源，自成一系，而南朝则与陈氏之亡而俱斩。窃尝推求其故，而知南朝诸律，实远逊北朝，其泯焉厮灭，盖有非偶然者。元魏自太祖迄世宗，凡五次修定律令，考订之勤，超越前代。齐律科条简要，仕门子弟，尝讲习之，南朝则异是。宋齐均沿用晋律，南齐武帝尝欲令王植删正张杜旧律，事未施行。唐志有宗躬《齐永明律》八卷，盖亦不过考正旧注，实未定律也。其定律者，厥惟蔡法度之《梁律》与范泉之《陈律》。然梁祖崇尚释氏，煦煦为仁，陈氏又尤而效之，律令繁芜，史无称焉。考唐志有《梁律》二十卷，《陈律》九卷，而《宋史艺文志》已不载，则南宋以来，其佚已久。今欲考订南朝诸律，有三难焉。梁陈享国日浅，著述传世者稀。文集碑志，率多骈俪，风云月露，侈为芜词，不易徵实，一难也。梁陈二书，不立刑法志，《隋志》于梁陈记载亦略，二难也。《书钞御览》诸书，奸引晋律，而梁陈律特晋律之附庸，后人鲜援引之者，三难也。故考证梁陈二律，较汉晋诸律为独难，虽然，其增损沿袭之迹，后人尚有可以意得之者。《隋志》言梁律全用王植旧本，今以律目相较，梁律篇目，均与晋同，惟删去诸侯一篇，增置仓库一篇。陈律篇目全与梁同，是梁陈两朝之律，质言之，即晋律之张杜旧本。《唐志》有《条抄晋宋齐梁律》二十卷，盖比较四朝之艺徒异同，宋齐沿用晋律，而与梁并举，知梁陈虽间有增改，而大体悉仍晋律之旧，此其证也。《隋志》又云，梁于晋律，所删者止游词费句；陈则篇目条纲，一依梁法。是两朝之于晋律，其增损均在文句之间。盖当时柄国诸臣，率多优于词章，而疏于掌故，即搜讨岩穴，得蔡法度范泉之流，已如凤毛麟角。梁陈二书，于蔡范均不为立传，则其人盖亦不足当创制显庸之任，非史有阙略也。今仍以《隋志》为主，刺取《梁书陈书南史》及他书以附益之，略为排比，疏漏之诮，知所不免，亦聊以备一代之制云尔。

　　（４）《后魏律考序》

　　今之言旧律者，率溯源于唐律。顾唐本于隋，（《唐会要》卷三十七，武德元年诏刘文静与当朝通识之士，因隋开皇律令而损益之，至七年三月二十九日成诏颁于天下，大略以开皇为准正，凡律五百条。）隋本于北齐，（《隋书刑法志》云，多采后齐之制，而颇有损益。）此徵之律目之相同，而可知也。盖自晋氏失驭，天下分为南北，江左相承，沿用晋律。（《南齐书孔稚圭传》）梁陈虽各定新律，而享国日浅，祸乱相仍；又当时习尚重黄老轻名法，汉代综核名实之风，于斯尽矣。拓跋氏乘五胡之扰，跨据中原，太祖世祖高宗高祖世宗凡五次改定律令。孝文用夏变俗，其于律令，至躬自下笔，凡有疑义，亲临决之，后世称焉。是故自晋氏而后，律分南北二支：南朝之律，至陈并于隋，而其祀遽斩；北朝则自魏及唐，统系相承，迄于明清，犹守旧制。如流徒之列刑名，死罪之分斩绞，及十恶入律，此皆与南朝异者。然则唐宋以来，相沿之律，皆属北系，而寻流溯源，又当以元魏之律为北系诸律之嚆矢。考元魏大率承用汉律，不尽袭魏晋之制，严不道之诛，重诬罔之辟。断狱报重，常竟季冬，则李彪以为言，诸有疑狱，以经义量决，略如汉之春秋决狱，江左无是也。是曷以故？盖世祖定律，实出于崔浩高允之手。崔浩长于汉律，常为汉律作序（《史记索隐》引），高允史称其尤好《春秋公羊》，盖治汉董仲舒应劭《公羊》决狱之学者。而其后律学，又代有名家。太和中改定律令，君臣聚议一堂，考订之勤，古今无与伦比，较之南朝沈约范云徐陵诸人，假清谈词藻，以润色鸿业者，其优劣为何如也。《隋书经籍志》有后魏律二十卷，李林甫注《唐六典》，于后魏律已不能举其篇目，则至唐已佚。顾魏世著述，传世者稀，今可考者，惟魏收一书，而收书于《刑罚志》，又不列魏诸律篇目，沿革增损，遂无可考。今仍以收书为主，分别考证，厘为上下二卷，以备一朝掌故。魏初承丧乱之遗，立制颇为严峻，然自高祖改律，死刑止于三等，永绝门诛，慈祥恺恻，有逾文景。中叶以后，至禁止屠杀含孕，以为永制，仁及禽兽，……

　　（５）《北齐律考序》

　　南北朝诸律，北优于南，而北朝尤以齐律为最。《齐书崔昂传》谓部分科条，校正古今，所增损十有七八。《隋志》中亦云，科条简要仕门子弟，常讲习之，故齐人多晓法律。推原其故，盖高氏为渤海修人，渤海封氏世长律学，封隆之参定麟趾格，封绘议定律令，而齐律实出封述之手，俱见齐书及北史各本传。是祖宗家法，俱有渊源，神武文襄增损魏法为麟趾格，已不纯用旧制。文室命造新律，久而未成，至武成河清三年，始须齐、律，历时最久。史称周律比于齐法，烦而不要，是用齐二律之优劣，在当时已有定论。隋氏代周，其律独采齐制而不沿周制，抑有由也，今齐律虽佚，尚可于唐律得其仿佛。盖唐律与齐律，篇目虽有分合，而沿其十二篇之旧；刑名虽有增损，而沿其五等之旧；十恶名称，虽有歧出，而沿其重罪十条之旧。他如《祖廷传》受财枉法处绞，刑其轻重与唐律同。故读唐律者，即可因之推见齐律，而齐律于是乎为不亡矣。《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有《北齐律》十二卷，《宋志》已不著录，盖南渡以后，士大夫驰骛于性理语录之学，束书不读，益以金元丧乱，古籍多于是时沦佚，固不独一齐律也。

　　（６）《后周律考序》

　　隋文帝代周有天下，其制定律令，独采北齐而不袭周制，返而考之《隋书经籍志》及《新旧唐书》经籍、艺文诸志，所列南北朝律今略备，然于周令，独不著录，心窃疑之。及读《周书》苏绰、卢辩诸传，而后知隋之不袭用周律令，盖有由也。绰传云，有晋之季，文章竞为浮华，遂成风俗，太祖欲革其弊，乃命绰为大诰，自是文笔皆依此体。辩传云，太祖欲行周官，命苏绰专掌其事，绰卒，乃令辩成之，并撰次朝仪，车服器用，多依古体。《史通》谓宇文初习华风，军国词令，皆准《尚书》。太祖敕朝廷他文悉准于此，陷于矫枉过正之失，乖夫适俗随时之义，谅哉言乎。今周令虽佚，而《隋书》礼仪、食货诸志所采，与夫《通典》所辑者，尚可得其大概。大抵官名仪制，一依《周礼》，并文句亦必求其相似，较之《太玄》之仿《周易》，《中说》之拟《论语》，殆尤甚焉。令狐德棼谓其时虽行《周礼》，内外众职，又兼用秦汉等官，于宇文一代之制，深致不满。周令如是，而律可知矣。周律名曰大律，盖即《大诰》之意，其文体之规模《大诰》又可以意得之。夫自魏晋以还，律目虽有异同、而体裁率沿《法经九章》之旧。今必欲以科刑之典，丽以尚书周礼之文，削足适履，左支右绌。史称赵肃撰周律，积思累年，遂感心疾而死，或亦职此之由。今以《隋志》所载者考之，篇目科条，皆倍于齐律，而祀享朝会市厘三篇，为晋魏以来所未见。意旨刺取天官、地官、春官诸文，资其文饰，其余则多又沿晋律，今古杂糅，礼律凌乱，无道者。隋氏代周，一扫宇文迂谬之迹，唐初诸臣修五代志，于周志记载独略，维时周今尚存，而《经籍志》众不著录，盖修史诸臣，虽有孤本，而民间久无其书，观于《唐六典注》于周令已不能举其篇目，知其散佚已久。

　　（二）案例

　　及（晋）景帝辅政，是时魏法，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母丘俭之诛，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其族兄与景帝姻，通表魏帝，以丐其命。诏听离婚。荀氏所生女芝，为颍川太守刘子元妻，亦坐死，以怀妊系狱，荀氏辞诣司隶校尉何曾乞恩，求没为官婢，以赎芝命。曾哀之，使主薄程咸上议曰：“夫司寇作典，建三等之制；甫侯修刑，通轻重之法。叔世多变，秦立重辟，汉又修之。大魏承秦汉之弊，未及革制，所以追戮已出之女，诚欲殄丑类之族也。然则法贵得中，刑慎过制。臣以为女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出适他族，还丧父母，降其服纪，所以明外成之节，异在室之恩。而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党见诛，又有随姓之戮。一人之身、内外受辟。今女既嫁，则为异姓之妻，如或产育，则为他族之母，此为元凶之所忽，戮无辜之所重。于防则不足惩奸乱之源，于情则伤孝子之心。男不得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蠲明法制之本分也。臣以为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宜改旧科，以为永制。”于是有诏改定律令。（选自《晋书·刑法志》）

　　至（晋）惠帝之世，政出群下，每有疑狱，各立私情，刑法不定，狱讼繁滋。尚书裴表陈之曰：“……去八年，奴听教加诬周龙烧草，廷尉遂奏族龙，一门八口并命。会龙狱翻，然后得免。考之情理，准之前训，所处实重。今年八月，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虽知事小，而案劾难测，骚扰驱驰，各竞免责，于今太常禁止未解。近日太祝署失火，烧屋三间半，。署在庙北，隔道在重墙之内，又即已灭，频为诏旨所问。主者以诏旨使问频繁，便责尚书不即案行，辄禁止，尚书免，皆在法外。……至于此等，皆为过当，每相逼迫，不复以理，上替圣朝画一之德，下损崇礼大臣之望。臣愚以为犯陵上草木，不应乃用同产异刑之制。按行奏劾，应有定准，相承务重，体例遂亏。……”（选自《晋书·刑法志》）

　　坚（范汪的堂叔）字子常。博学善属文。永嘉中，，避乱江东，拜佐著作郎、抚军参军。讨苏峻，赐爵都亭侯，累迁尚书右丞。时廷尉奏殿中帐吏邵广盗官幔三张，合布三十匹，有司正刑弃市。广二子，宗年十三，云年十一，黄幡挝登闻鼓乞恩，辞求自没为奚官奴，以赎父命。尚书郎朱英议以为天下之人父，无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惧死罪之刑，于此而弛，坚亦同英议。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儿没入，既足以惩，又使百姓知父子之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宗等付奚官为奴，而不为永制。坚驳之曰：“自淳朴浇散，刑辟仍作，刑之所以止刑，杀之所以止杀。虽时有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未有行小不忍而轻易典刑者也。且既许宗等，宥广以死，我复有宗比而不求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同之禽兽耶！案主者今奏云，惟特听宗等而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颦笑之间，尚、慎所加，况于国典，可以徒亏！今所以宥广，正以宗等耳。人之爱父，谁不如宗？今既居然许宗之请，将来诉者，何独匪民！特听之意，未见其意；不以为例，……此为施一恩于今，而开万怨于后也。”成帝从之，正广死刑。  （选自《晋书·范汪传》）

　　三年，尚书李平奏：“冀州阜城民费羊皮母亡，家贫无以葬，卖七岁子与同成人张回为婢。回转卖于俞县民梁定之，而不言良状。案盗律‘掠人、掠卖人、和卖人为奴婢者，死’。回故买羊皮女，谋以转卖。依律处绞刑。”诏曰：“律称和卖人者，谓两人诈取他财。今羊皮卖女，告回称良，张回利贱，知良公买。诚于律俱乖，而两各非诈。此女虽父卖为婢，体本是良。回转卖之日，应有迟疑，而决从真卖，于情不可。更推例以为永式。”

　　廷尉少卿杨钧议曰：“谨详盗律‘掠人、掠卖人为奴婢者皆死’，别条‘卖子孙者一岁刑’。卖良是一，而刑死悬殊者，由缘情制罚，则致罪有差。又详‘群盗强盗，首从皆同’。和掠之罪，固应不异，及‘知人掠盗之物，而故买者，以随从论。’然五服相卖，皆有明条，买者之罪，律所不载。窃谓同凡从法，其缘服相减者，宜有差，买者之罪，不得过于卖者之咎也。但羊皮卖女为婢，不言追赎，张回真买，谓同家财，至于转鬻之日，不复疑虑。缘其买之于女父，便卖之于他人，准其和掠，此有因缘之类也。又详恐吓条注：‘尊长与之已决，恐吓幼贱求之’然恐吓体问，而不受恐吓之罪者，以尊长与之已决故也。而张回本买婢于羊皮，乃真真卖于定之。准此条例，得先有由，推之因缘，梨颇相类。即状准条，处流为允。”

　　三公郎中崔鸿议曰：“案律‘卖子有一岁刑；卖五服内亲属，在尊长者死，期亲及妾与子妇流。’唯买者无罪文。然卖者既以有罪，买者不得不左。但卖者以天性难夺，支属易一遗，尊卑不同，故罪有异。买者知良故买，又于彼无亲。若买同卖者，即理不可。何者？‘卖五服内亲属，在尊长者死’，此亦非掠，从其真买，暨于致罪，刑死大殊。明知买者之坐，自应一例，不得全如钧议，云买者之罪，不过卖者之咎也。且买者于彼天性支属之义，何故得有差等之理？又案别条：‘知人掠盗之物而故买者，以随从论’。依此律文，知人掠良，从其宜买，罪止于流。然其亲属相卖，坐殊凡掠。至于买者，亦宜不等。若处同坐流，于法为深。准律酌降，合刑五岁。至如买者，知是良人，决便真卖，不语前人得之由绪。前人谓真奴婢，更或转卖，因此流漂，罔知所在，家人追赎，求访无处，永沉贱隶，无复良期。案其罪状，与掠无异。且法严而奸易息，政宽而民多犯，水火之喻，先典明文。今谓买人亲属而复决卖，不告前人良状由绪，处同掠罪。”

　　选自《魏书·刑罚志》

时司州表：“河东郡民李怜生行毒药，案以死坐。其母诉称：一身年老，更无期亲，例合上请。检籍不谬，未及判申，怜母身丧。州断三年服终后乃行决。”司徒法曹参军许琰谓州判为允。主簿李炀驳曰：“案《法例律》：‘诸犯死罪，若祖父母、父母年七十以上，无成人子孙，旁无期亲者，具状上请。流者鞭笞，留养其亲，终则从流。不在原赦之例。’检上请之言，非应府州所决。毒杀人者斩，妻子流，计其所犯，实重于宪。准之情律，所亏不浅。且怜既怀鸩毒之心，谓不可参邻人伍。计其母在，犹宜阖门投畀，况今死也，引以三年之礼乎？且给假殡葬，足示仁宽，今已卒哭，不合更延。可依法处斩，流其妻子。实足诫彼氓庶，肃是刑章。”……诏从之。

　　选自《魏书·刑罚志》

　　神龟中，兰陵公主驸马都尉刘辉，坐与河阴县民张智寿妹容妃、陈庆和妹慧猛、奸乱耽惑，殴主伤胎。辉惧罪逃亡。门下处奏：“各入死刑，智寿庆和并以知情不加防限，处以流坐。”诏曰：“容妃慧猛恕死，髡鞭付宫，余如奏。”尚书三公郎中崔纂执曰：“伏见旨募若获刘辉者，职人赏二阶，白民听出身进一阶，厮役免役，奴婢为民。案辉无叛逆之罪，赏同反人刘宣明之格。又寻门下处奏，以‘容妃慧猛与辉私奸，两情耽惑，令辉挟忿，殴主伤胎。虽律无正条，罪合极法，并处入死。其智寿等二家，配敦煌为兵’天慈广被，不即依决，虽恕其命，窃谓未可。夫律令，高皇帝所以治天下，不为喜怒增减，不由亲疏改易。案《斗律》：‘祖父母、父母愤怒，以兵刃杀子孙者五岁刑，殴杀者四岁刑，若心有爱憎而故杀者，各加一等’。虽王姬下降，贵殊常妻，然人妇之孕，不得非子。又依永平四年先朝旧格：‘诸刑流及死，皆首罪判定，后决从者’。事必因本以求支，狱若以辉逃避，便应悬处，未有舍其首罪而成其末愆。流死参差，或时未允。门下中禁大臣，职在敷奏。昔邴吉为相，不存斗毙，而问牛喘，岂不以司别故也。案容沸等，罪止于奸私。若擒之秽席，众证分明，即律科处，不越刑坐。何得同宫掖之罪，齐奚官之役。案智寿口诉，妹适司士曹参军罗显贵，已生二女于其夫，则他家之母。《礼》云妇人二夫，犹曰二天。若私门失度，罪在于夫，非兄弟。昔魏晋未除五族之刑，有免子戮母之坐。何曾诤之，谓：‘在室之女，从父母之刑，已醮之妇，从夫家之刑。’斯乃不刊之令轨，古今之通议。《律》，‘期亲相隐’之谓凡罪。况奸私之丑，岂得以同气相证。论刑过其所犯，语情又乖律宪。案《律》，奸罪无相缘之坐。不可借辉之忿，加兄弟之刑。夫刑人于市，与众弃之，爵人于朝，与众共之，明不私于天下，无欺于耳目。何得以非正刑书，施行四海。刑名一失，驷马不追。既有诏旨，依即行下，非律之案，理宜更请。”

　　尚书元修义以为：“昔哀姜悖礼于鲁，齐侯取而杀之，《春秋》所讥。又夏姬罪滥于陈国，但责徵舒，而不非父母。明妇人外成，犯礼之愆，无关本属。况出适之妹，及兄弟乎？”右仆射游肇奏言：“臣等谬参枢辖，献替是司，门下出纳，谟明常则。至于无良犯法，职有司存，劾罪结案，本非其事。容妃等奸状，罪止于刑，并处极法，准律未当。出适之女，坐及其兄，推据典宪，理实为猛。又辉虽逃刑，罪非孥戮，募同大逆，亦谓加重。乖律之案，理宜陈请。乞付有司，重更详议。”诏曰：“辉悖法乱理，罪不可纵。厚赏悬募，必望擒获。容妃、慧猛与辉私乱，因此耽惑，主致非常。此而不诛，将何惩肃！且已醮之女，不应坐及昆弟，但志寿、庆和知妹奸情，初不防御，招引刘辉，共成淫丑，败风秽化，理深其罚，特敕门下结狱，不拘恒司，岂得一同常例，以为通准。且古有诏狱，宁复一归大理。而尚书治本，纳言所属。弗究悖礼之浅深，不详损化之多少，违彼义途，苟存执宪，殊乖任寄，深合罪责。崔纂可免郎，都坐尚书，悉夺禄一时。”

　　选自《魏书·刑罚志》

　　寿春县人苟泰有子三岁，遇贼亡失，数年不知所在。后见在同县人赵奉伯家，泰以状告。各言己子，并有邻证，郡县不能断。崇曰：“此易知耳”。令二父子与儿各在别处，禁经数旬，然后遣人告之曰：“君儿遇患，向以暴死，有教解禁，可出奔哀也。”苟泰闻号咷，悲不自胜；奉伯咨嗟而已，殊无痛意。崇察知之，乃以儿还泰，诘奉伯诈状。奉伯乃款引云：“先亡一子，故妄认之。”

　　选自《魏书·李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