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公告諭 【 公名守仁。號陽明。明餘姚人。官四省總制。封新建伯。崇祀廟庭。】
弘謀按為治雖有德禮。不廢政刑。告諭者。所以章德禮之化。與民相告語。唯恐民之不知而有犯。乃以政防刑。而非以刑為政也。張橫渠為令。每有告誡之事。必諄諄懇懇。令其轉相傳述。并不時覘其曉喻與否。即是此意。近世告文。不論理而論勢。止圖詞句之可聽。不顧情事之可行。不曰言出法隨。則曰決不寬恕。滿紙張皇。全無真意。官以掛示便為了事。而民亦遂視為貼壁之空文矣。陽明先生告諭。動之以天良。剖之以情理。而後曉之以利害。看得士民如家人子弟。推心置腹。期勉備至。民各有心。宜其所至感動也。其餘持論。大概即仕即學。擴公溥之量。遠功利之習。皆居官之藥石。因并錄之。
兵荒之餘。困苦良甚。其各休養生息。相勉於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從。長惠幼順。勤儉以守家業。謙和以處鄉里。心要平恕。毌懷險譎。事貴含忍。毌輕鬬爭。父老子弟。曾見有溫良遜讓。卑己尊人。而人不敬愛者乎。曾見有兇狠貪暴。利己侵人。而人不疾怨者乎。夫嚚訟之人。爭利而未必得利。求伸而未必能伸。外見疾於官府。內破敗其家業。上辱父祖。下累兒孫。何苦而為此乎。此邦之俗。爭利健訟。故吾言懇懇於此。吾愧無德政。而徒以言教。父老其勉聽吾言。各訓戒其子弟。 【 諭軍民】
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刼鄉村。殺害良善。本欲即調大兵。剿除爾等。因念爾等巢穴之內。豈無脅從之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嘗遣一人撫諭。遽爾興師剪滅。是亦近於不教而殺。今特遣人告諭。爾等勿自謂兵力之強。更有兵力強者。勿自謂巢穴之險。更有巢穴險者。皆巳誅滅無存。爾等豈不聞見。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於身被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於身遭刼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然而怒。豈可心惡其名而身蹈其實。又使有人焚爾室廬。刼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憤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乃必欲為此。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等當初去從賊時。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從賊時。■〈扌弃〉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爾之理。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於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爾等冥頑不化。然後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殺爾。又非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所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後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聞爾等辛苦為賊。所得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為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於耕農。運之於商賈。可以坐致饒富。遊觀城市之中。優游田野之內。豈如今日擔驚受怕。出則畏官避讐。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迹。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爾能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撫爾如赤子。更不追咎爾等既往之罪。若習性已成。更難改動。亦由爾等為之。吾親率大軍。圍爾巢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爾等若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無衣。饑無食。居無廬。耕無牛。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吾欲使吾民避爾。則田業被爾等所侵奪。已無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賄爾。則家資為爾等所擄掠。已無可賄之財。就使爾等今為我謀。亦必須盡殺爾等而後可。爾等好自為謀。吾言已無不盡。吾心已無不盡。如此而不聽。非我負爾。乃爾負我矣。嗚呼。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於殺爾。痛哉。 【 諭浰頭巢○諭叛盜尚須設身處地。委曲纏綿。冀其感動。況良民耶。】
風俗不美。亂所由興。窮苦已甚。而又競為淫侈。豈不重自困乏。夫民習染已久。亦難一旦盡變。吾姑就其易改者。漸次誨爾。吾民居喪。不得用鼓樂。為佛事竭貲分帛。費財於無用之地。而儉於其親之身。投之水火。亦獨何心。病者宜求醫藥不得聽信邪術。專事巫禱。嫁娶之家。豐儉稱貲。不得計論聘財裝奩。不得大會賓客。酒食連朝。親戚隨時相問。惟貴誠心實禮。不得徒飾虛文。為送節等名目。奢靡相尚。街市村坊。不得迎神賽會。百十成羣。凡此皆糜費無益。有不率教者。十家互相糾察。容隱不舉正者。十家均罪。爾民之中。豈無忠信循理之人。顧一齊眾楚。寡不勝眾。不知違棄禮法之可恥。惟慮市井小人之非笑。豈獨爾民之罪。有司者教導之不明。與有責焉。 【 諭南安贛州軍民】
各教讀。務遵原定教條。盡心訓導。視童蒙如己子。以啟迪為家事。不但訓飭其子弟。亦復化諭其父兄。不但勤勞於詩禮章句之間。尤在致力於德行心術之本。務使禮讓日新。風俗日美。庶不負有司作興之意。與士民趨向之心。凡教授茲土者。亦有光矣。 【 社學條約】
昔人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民俗之善惡。豈不由於積習使然哉。往者新民。蓋嘗棄其宗族。畔其鄉里。四出為暴。豈獨其性之異。亦由我有司治之無道。教之無方。爾父老子弟。所以誨訓戒飭於家庭者不早。薰陶漸染於里閈者無素。誘掖獎勸之不行。連屬協和之無具。又或憤怨相激。狡偽相殘。故遂使之靡然日流於惡。則我有司與爾父老子弟。皆宜分受其責。嗚呼。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故今特為鄉約。以協和爾民自今凡爾同約之民。皆宜孝爾父母。敬爾兄長。教訓爾子孫。和順爾鄉里。死喪相助。患難相恤。善相勸勉。惡相告戒。息訟罷爭。講信修睦。務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嗚呼。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爾等父老子弟。毌念新民之舊惡。而不與其善。彼一念而善。即善人矣。毌自恃為良民。而不修其身。爾一念而惡。即惡人矣。人之善惡。由於一念之間。爾等慎思吾言。 【 南贛鄉約】
凡立十家牌。專為止息盜賊。若使每甲各自糾察甲內之人。不得容留賊盜。右甲如此。左甲復如此。城郭鄉村。無不如此。以至此縣如此。彼縣復如此。遠近州縣。無不如此。則盜賊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糾察十家之內。為力甚易。使一甲而容一賊。十甲即容十賊。百甲即容百賊。千甲即容千賊矣。聚賊至於千百。雖起一縣之兵剿除之。為力固已甚難。今有司往往不嚴十家牌法。及至盜賊充斥。卻乃興師動眾。欲於某處屯兵。某處截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為其易。而為其難。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嘗思念及此也。目今務令各甲各自糾舉甲內。但有平日習為盜賊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過惡未稔。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諭。報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時加點名省諭。又逐日督令各家。輪流沿門曉諭覺察。如此。則奸偽無所容。而盜賊自可息矣。
大抵法立弊生。必須人存政舉。若十家牌式。徒爾編置張掛。督勸考較之法。雖或暫行。終歸廢弛。各該縣官。務於坊里鄉都之內。推選年高有德。眾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禮貌。特示優崇。使之分投巡訪勸諭。深山窮谷必至。教其不能。督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導或素習頑梗之區。亦可間行。鄉約進見之時。咨詢民瘼。以通下情。其於邑政。必有裨補。若巡訪勸諭。著有成效者。縣官備禮親造其廬。重加獎勵。如此。庶幾教化興行。風俗可美。今之守令。不知教化為先。徒恃刑驅勢迫。由其無愛民之實心。若果然視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誨勸勉。而輒加箠楚鞭撻。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況非善政乎。 【 能以此為政。則教亦在其中矣。總要有一片愛民實心。惟恐民之愚而犯法。乃善。】
訪得各官。於所行十家牌。視為虛文。不肯著實奉行查考。恐未悉本院立法之意。故特再行申諭。凡置十家牌。須先將各家門面小牌。挨審的實。如人丁若干。必查某丁為某官吏。或生員。或當某差役。習某技藝。作某生理。或過某房出贅。或有某殘疾。及戶籍田糧等項。俱要逐一查審的實。十家編牌既定。照式造冊一本。留縣以備查考。如遇勾攝。及差調等項。按冊處分。更無躲閃脫漏。一縣之事。如視諸掌。每十家。各令挨報。甲內平日習為偷竊等項不良之人。同具不致隱漏結狀。官府為置舍舊圖新簿。記其姓名。姑勿追論舊惡。令其自今改行遷善。果能改化者。為除其名。境內有盜竊。即令自相挨緝。若係甲內漏報。仍并治同甲之罪。又每日各家照依牌式。輪流沿門曉諭覺察。如此。則奸偽無所容。而盜賊亦可息矣。十家之內。但有爭訟等事。同甲即時勸解和釋。如有不聽勸解。恃強凌弱。及誣告他人者。同甲相率稟官。官府當時量加責治省發。不必收監淹滯。凡遇問理詞狀。但涉誣告者。仍要查究同甲。不行勸稟之罪。又每日各家照牌。互相勸諭。務令講信修睦。息訟罷爭。日漸開導。如此。則小民益知爭鬬之非。而詞訟亦可簡矣。凡十家牌式。其法甚約。其治甚廣。有司果能著實舉行。不但盜賊可息。詞訟可簡。因是而修之。補其偏而救其弊。則賦役可均。連其伍而制其什。則外侮可禦。警其薄而勸其厚。則風俗可淳。導以德而訓以學。則禮樂可興。凡有司之有高才遠識者。亦不必更立法制。其於民情土俗。或有未備。但循此而潤色修舉之。則一邑之治。真可以不勞而致。 【 以上諭十家牌○如此。方見保甲之有益。】
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冠婚喪祭諸儀。固宜家喻而戶曉者。今皆廢而不講。欲求風俗之美。其可得乎。況茲邊方遠郡。土夷錯雜。頑梗成風。有司徒事刑驅勢迫。是謂以火濟火。何益於治。若教之以禮。庶幾所謂小人學道則易使矣。福建莆田。儒學生員陳大章。前來南寧遊學。進見之時。每言及禮因而叩以冠婚鄉射諸儀。頗能通曉。近來各學諸生。類多束書高閣。飽食嬉遊。散漫度日。豈若使與此生。朝夕講習於儀文節度之間。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不猶愈於博奕之為賢乎。南寧府官吏。即便館穀陳生於學舍。於各學諸生中。選取有志習禮。及年少質美者。相與講解演習。使諸生有所觀感興起。砥礪切磋。修之於家。而被於里巷。達於鄉村。則邊徼之地。自此遂化為鄒魯之鄉。亦不難矣。 【 講禮牌○禮教始於紳士振興全在官司。】
稔惡各猺。舉兵征剿。刑既加於有罪矣。然破敗奔竄之餘。即欲招撫。彼亦未必能信。必須先從其旁良善各巢。厚加撫恤。使為善者益知所勸。而不肯與之相連相比。則黨惡自孤。而其勢自定。令良善各巢傳道引諭。使各賊咸有回心向化之機。然後吾之招撫。可得而行。而凡綏懷制御之道。可以次而舉矣。古之人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故能通天下之志。凡舉大事。必順其情而使之。因其勢而導之。乘其機而動之。及其時而興之。是以為之但見其易。而成之不見其難。天下陰受其庇。而莫知其功之所自也。今皆反之。豈所見若是其相遠乎。亦由無忠誠惻怛之心以愛其民。不肯身任地方利害。為久遠之圖。凡所施為。不本於精神心術。而惟事補凑掇拾。支吾粉飾於其外。以苟幸吾身之無事。此蓋今時之通弊也。 【 綏柔流賊牌】
廬陵文獻之地。而以健訟稱。甚為吾民羞之。縣令不明。不能聽斷。且氣弱多疾。今與吾民約。自今非有迫於軀命。大不得已事。不得輒興詞。興詞但訴一事。不得牽連。不得過兩行。每行不得過三十字過是者不聽。故違者有罰。縣中父老。謹厚知禮法者。其以吾言歸告子弟。務在息爭興讓。嗚呼。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破敗其家。遺禍於子孫。孰與和巽自處。以良善稱於鄉族。為人之所敬愛者乎。吾民其思之。
災疫大行。無知之民。惑於漸染之說。至有骨肉不相顧療者。湯藥饘粥不繼。多饑餓以死。乃歸咎於疫。夫鄉隣之道。宜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乃今至於骨肉不相顧。縣中父老。豈無一二敦行孝義。為子弟倡率者乎。夫民陷於罪。猶且三宥致刑。今吾無辜之民。至於闔門相枕籍以死。為民父母。何忍坐視。言之痛心。中夜憂惶。思所以救療之道。惟在諸父老勸告子弟。興行孝弟。各念爾骨肉。毌忍背棄。灑掃爾室宇。具爾湯藥。時爾饘粥。貧弗能者。官給之藥。雖已遣醫生老人。分行鄉井。恐亦虛文無實。父老凡可以佐令之不逮者。悉以見告。有能興行孝義者。縣令當親拜其廬。凡此災疫。實由令之不職。乖愛養之道。上干天和。以至於此。縣令亦方有疾。未能躬問疾苦。父老其為我慰勞存恤。諭之以此意。
吾之所以不放告者。非獨為吾病不任事。以今農月。爾民方宜力田。苟春時一失。則終歲無望若放告。爾民將牽連而出。荒爾田畝。棄爾室家。老幼失養。貧病莫全。稱貸營求。奔馳供送。愈長刁風。為害滋甚。昨見爾民號呼道路。若真有大苦而莫伸者。姑一放告。爾民之來訟者。以數千。披閱其詞。類皆虛妄。取其近似者窮治之。亦多憑空架捏。曾無實事。甚哉爾民之難喻也。自今吾不復放告。爾民果有大冤抑。人人所共憤者。終必彰聞。吾自能訪而知之。有不盡知者。鄉老據實呈縣。不實。則反坐鄉老以其罪至餘宿憾小忿。自宜互相容忍。夫容忍美德。眾所悅愛。非獨全身保家而已。嗟乎。吾非無嚴刑峻罰。以懲爾民之誕。顧吾為政之日淺。爾民未吾信。未有德澤及爾。而先概治以法。是雖為政之常。然吾心尚有所未忍也。姑申教爾。申教爾而不復吾聽。則吾亦不能復貸爾矣。爾民其熟思之。毌遺悔。
縣境多盜。良由有司不能撫緝。民間又無防禦之法。是以盜起益橫。近與父老豪傑謀。居城郭者。十家為甲。在鄉村者。村自為保。平時相與講信修睦。寇至務相救援。庶幾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之義。今城中略已編定。父老其各寫鄉村為圖。付老人呈來。子弟平日染於薄惡者。固有司失於撫緝。亦父老素缺教誨之道也。今亦不追咎。其各改行為善。老人去。宜諭此意。毌有所擾。
昨軍民互爭火巷。赴縣騰告。以為軍強民弱已久。在縣之人。皆請抑軍扶民。何爾民視吾之小也。夫民。吾之民。軍。亦吾之民也。其田業。吾賦稅。其屋宇。吾井落。其兄弟宗族。吾役使。其祖宗墳墓。吾土地。可彼此乎。今吉安之軍。差役亦甚繁難。吾方憫其窮。又何抑乎。彼為之官長者。平心一視。未嘗稍有同異。而爾民先倡為是說。使我負愧於彼多矣。今姑未責爾。教爾以敦睦。其各息爭安分。毌相侵凌。火巷吾將親視。一不得其平。吾罪爾矣。 【 以上廬陵告諭】
贛州致仕縣丞龍韜。平素居官清謹。迨其年老歸休。遂致貧乏不能自存。薄俗愚鄙。反相譏笑。夫貪汙者乘肥衣輕。揚揚自以為得志。而愚民競相歆羨。清謹之士。至無以為生。鄉黨隣里。不知周恤。又從而笑之。風俗薄惡如此。有司豈能辭責。贛州府官吏。即便措置無礙官銀十兩。米二石。羊酒一付。掌印官親送本官家內。以見本院優恤獎待之意。贛縣官吏。歲時常加存問。量資柴米。毌令困乏。嗚呼。養老周貧。王政首務。況清謹之士。既貧且老。有司坐視而不顧。其可乎。遠近父老子弟。仍各曉諭。務洗貪鄙之俗。共敦廉讓之風。 【 優獎致仕官牌。】
有一屬官。聽講日久。曰。此學甚好。只是簿書訟獄繁難。不得為學。先生曰。我何嘗教爾離卻簿書訟獄。懸空去講學。爾既有官司之事。便從官司之事上為學。纔是真格物。如問一詞訟。不可因其應對無狀。起箇怒心。不可因其言語圓轉。生箇喜心。不可惡其囑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請求。屈意從之。不可因自己事務煩宂。隨意苟且斷之。不可因旁人譖毁羅織。隨人意思處之。此許多意思皆私。須精細省察克治。惟恐有一毫偏椅。枉人是非。此便是格物致知。簿書訟獄之間。無非實學。若離卻事物為學。卻是著空。
功利之毒。淪浹人心。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而仕也。理錢穀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於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臺諫。則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兼其官。不通其說。則不可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是以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小生。皆欲通其說。究其術。其稱名借號。未嘗不曰。吾以共成天下之務。而其心則以為不如是。無以濟其私。滿其欲也。嗚呼。以若是之積染。若是之心志。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聖人之教。而視為贅疣枘鑿。謂聖人之學。為無所用。亦其勢所必至矣。 【 以上傳習錄附】
朝廷用人。不貴其有過人之才。而貴其有事君之忠。苟無事君之忠。而徒有過人之才。則其所謂才者。僅足以濟其一己之功利。全軀保妻子而已。 【 乞養老疏附】
蠻夷性猶麋鹿。必欲制中土郡縣。繩之以流官之法。是羣糜鹿於堂室之中。而欲其馴擾帖服。終必觸樽俎。翻几席。狂跳而駭躑矣。故必放之閒曠之區。以順適其獷野之性。今所以仍土官之舊者。是順適其獷野之性也。然一惟土官之為。而不思有以散其黨與。制其猖獗。是縱麋鹿於田野之中。而無有牆墉之限。豶牙童梏之道。終必長奔直竄。而無以維縶之矣。今所以分立土目者。是牆墉之限。豶牙童梏之道也。然分立土目。而終無連屬綱維於其間。是畜麋鹿於苑囿。而無守視之人。以時守其牆墉。禁其羣觸。終將踰垣遠逝而不知。踐禾稼。决籓籬。而莫之省矣。今所以特設流官者。是守視苑囿之人也。 【 撫夷之論。千古不易。】
思田初服。朝廷威德方新。可無反側之慮。但十餘年後。其眾日聚。其力日強。則其志日廣。亦將漸有縱肆并兼之患。故必特設流官知府以節制之。其御之之道。則雖不治以中土之經界。而納其歲辦租稅之入。使之知有所歸効。雖不蒞以中土之等威。而操其襲授調發之權。使之知有所統攝。雖不繩以中土之禮教。而制其朝會貢獻之期。使之知有所尊奉。雖不嚴以中土之法禁。而申其冤抑不平之鳴。使之知有所赴訴。因其歲時伏臘之請。慶賀參謁之來。而宣其間隔之情。通其上下之義。矜其不能。教其不逮。寓警戒於溫恤之中。消倔強於涵濡之內。使之日馴月習。忽不自知其為善良之歸。蓋含洪坦易以順其俗。而委曲調停以制其亂。此今日知府之設。所以異於昔日之流官。而為久安長治之策也。 【 以上圖久安疏附】
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於一鄉。一鄉之情。不異於一家。而一家之情。不異於吾之一身。故視其家之尊卑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下之尊卑長幼。猶鄉之視家也。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後之人。視其兄之於己。固已有間。則又何怪其險易之異趨。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仕於世。而能以行道為心。求古人之意。以達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閭。嶺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而嶺廣之民。亦將視我為父兄。以我為親戚。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去。況以為懼而避之耶。 【 送黃敬夫序附】
習俗與古道為消長。塵囂溷濁之既遠。則必高明清曠之是宅。此遠俗之所由名也。然以提學為職。又兼理獄訟軍賦。則彼舉業詞章。俗儒之學也。簿書期會。俗吏之務也。二者公皆不免焉。舍所事而曰。吾以遠俗。俗未遠而曠官之責近矣。君子之行也。不遠於微近纖曲。而盛德存焉。廣業著焉。故誦其詩。讀其書。求古聖賢之心。以蓄其德而達諸用。不遠於舉業辭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學。是遠俗也。公以處之。明以決之。寬以居之。恕以行之。不遠於簿書期會。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遠俗也。苟其心凡鄙猥瑣。而徒閒散疏放之是托。以為遠俗。其如遠俗何哉。 【 遠俗亭記附】
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對己之稱也。曰民焉。則三才之道舉矣。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親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莫不親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推而至於鳥獸草木也。而皆有以親之。無非求盡吾心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而天下平。 【 親民堂記附】
古者歲旱。則為之主者。減膳撤樂。省獄薄賦。修祀典。問疾苦。引咎賑乏。為民遍請於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責之文。有歸誠請改之禱。蓋史記所載。湯以六事自責。禮謂大雩。帝用盛樂。春秋書九月大雩。皆此類也。僕之所聞於古如是。未聞有所謂書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僕謂執事且宜出齋於廳事。罷不急之務。開省過之門。洗簡冤滯。禁抑奢繁。淬誠滌慮。痛自悔責。為八邑之民。請於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請者。聽民間從便。得自為之。但弗之禁。而不專倚以為重輕。 【 答佟太守書附】
君子與小人居。決無苟且之理。不幸勢窮理極。而為彼所中傷。則安之而已。處之未盡於道。或過於疾惡。或傷於憤激。無益於事。而致彼之怨恨仇毒。則皆君子之過也。昔人有言。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君子豈輕於從俗。獨不以異俗為心耳。 【 與胡伯忠書附】
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穀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況子史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德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況子史詩文之類乎。一切屏絕之說。是猶泥於舊習。平日用功未有得力處。故云爾。 【 與陸清伯書附】
夫權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之以濟其善。故君子之致權也有道。本之至誠以立其德。植之善類以多其輔。示之以無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擴之以無所競之心以平其氣。昭之以不可奪之節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測之機以懾其奸。形之以必可賴之智以收其望。坦然為之下以上之。退然為之後以先之。是以功蓋天下而莫之嫉。善利萬物而莫與爭。 【 楊邃庵書附】
古禮之存於世者。老生宿儒。當年不能窮其說。世之人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行。故今之為人上而欲導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 【 答鄒謙之書附】
凡薦賢於朝。與自己用人。又自不同。自己用人。權度在我。雖小人而有才者。亦可以器使。若以賢才薦之於朝。則評品一定。便如白黑。其間舍短錄長之意。若非明言。誰復知之。小人之才。豈無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壅之功。但混於參苓蓍术之間。而進之養生之人。萬一用之不精。鮮有不誤者矣。 【 答方叔賢書附】
諸公名位俱極。是迺聖天子崇德任賢。更化善治。非常之舉。諸公當之無媿。但貴不期驕。滿不期溢。更須警惕朝夕。謙虛自居。其所以感恩報德者。不必務速効。求近功。要在誠心實意。為久遠之圖。 【 與黃宗賢書附】
當進身之始。德業未著。忠誠未顯。上之人豈能遽相孚信。使其以上之未信。而遂汲汲於求知。則將有失身枉道之恥。而悔吝之來必矣。故當寬裕雍容。安處於正。則德久而自孚。誠積而自感。使其已當職任。不信於上而優裕廢弛。將不免於曠官失職。其能以無咎乎。 【 五經臆說附】
子禮為諸曁宰。問政。陽明子與之言學。而不及政。子禮退而省其身。懲己之忿。而因以得民之所惡也。窒己之慾。而因以得民之所好也。舍己之利。而因以得民之所趨也。惕己之易。而因以得民之所忽也。去己之蠹。而因以得民之所患也。明己之性。而因以得民之所同也。三月而政舉。歎曰。吾乃今知學之可以為政也已。他日又見而問學。陽明子與之言政。而不及學。子禮退而修其職。平民之所惡。而因以懲己之忿也。從民之所好。而因以窒己之慾也。順民之所趨。而因以舍己之利也。警民之所忽。而因以惕己之易也。拯民之所患。而因以去己之蠹也。復民之所同。而因以明己之性也。朞年而化行。歎曰。吾乃今知政之可以為學也巳。 【 書朱子禮卷附○即學即仕之義。此為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