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合法期望与道德应得
常识往往会认为,收入和财富以及生活中一般的美好事物都应该按照道德应得来分配。正义只有符合美德才是值得庆幸的。虽然人们承认这种理想决不可能完全实现,但它却是关于分配正义的恰当观念,至少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原则,只要环境允许,社会就应努力予以实现。不过,正义即公平理论拒绝接受这种观念。这种原则在原始状态中是不会得到选择的。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无法规定必要的标准。此外,按美德分配的观念未能把道德应得与合法期望区别开来。的确,人和团体在参与正义的安排时,按照公认规则的规定、相互提出了权利要求。他们在现有安排的鼓励下做了各种事情,现在有了某些权利,而正义的分配份额就是对这些权利要求的承认。因此,正义的安排使人们得到了他们有权得到的东西;它满足了他们的以社会体制为基础的合法期望。但是,他们有权得到的东西不是与他们的固有价值成正比的,也不以他们的固有价值为转移的。正义原则是指导基本结构和规定个人的责任和义务的,它们并不涉及道德应得问题,因此,分配份额不可能与道德应得相一致。
前面对常识性准则及其在纯粹程序正义中的作用所作的说明(第47节),证明了这个论点。例如,在确定工资时,竞争性经济重视按贡献分配的准则。但我们已经知道,一个人的贡献大小(按一个人的边际生产力来估算)决定于供求情况。毫无疑问,一个人的道德价值不会随着可以贡献同样才能的人的人数多少而发生改变,也不会随着碰巧需要他所能生产的东西的人的人数多少而发生改变。没有人会认为,如果对某个人的能力需求较少,或这种能力每况愈下(以歌唱演员为例),他的道德应得也要经历类似的变化。这一点完全是显而易见的,人们长期以来都是同意的。它不过是反映了前面(第17节)所提到的事实。即它是我们的道德判断的一个固定点,一个人在自然资产分配中应有的位置,不过是他在社会中应有的起始位置罢了。
进一步说,这些正义准则没有一个是以奖励美德为目的的。例如,少有的天赋所获得的奖励是为了弥补训练费用,是为了鼓励学习,也是为了把才能引向最能促进共同利益的地方去。由此而产生的分配份额并不与道德价值发生联系,因为从道德的角度看,自然资产的固有天赋及其在生活早期阶段的发展和培养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都是带有随意性的,从直觉上看似乎最接近于奖励道德应得的准则,是按劳分配的准则,或者多半是按自觉劳动分配的准则。然而,又一次似乎显而易见的是。一个人愿意付出的劳动,是受到他的自然能力和技巧以及他可以得到的选择机会的影响的。在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具有较好天赋的人更可能进行自觉的努力,因此,无法不考虑给他们较好的待遇。奖励应得的主张是不切实际的。毫无疑问,就突出需要的准则这一点来说,道德价值是被忽视了的。基本结构必然也不会为了在暗地里获得必要的一致而使各种正义准则保持平衡。基本结构是由正义的两个原则指导的,而这两个原则是完全规定其他目标的。
另一种方法也可得到同样的结论。在前面的评论中,还不曾对道德价值概念不同于以合法期望为基础的个人要求这一点加以说明。因此,假定我们对这个概念作出了规定,并指出它与分配份额没有联系。我们只能考虑一种井然有序的社会,就是说,在这个社会里,体制是正义的,而且这一点得到了公认。这个社会的成员也有一种强烈的正义感,一种遵守现有规章并且彼此把自己有权得到的东西给予对方的实际欲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认为,每个人都具有同等的道德价值。现在,我们是从正义感的角度,从按照可能在原始状态得到选择的原则办事的欲望(第72节)的角度,对这个概念作出了规定。显然,按照这样的理解,人的同等道德价值,并非必须意味着分配份额也是同等的。每个人应该得到正义原则认为他有权得到的东西,但这些原则并不要求这方面的平等。
这里至关重要的一点是,道德价值这个概念并不提供关于分配正义的任何基本原则。这是因为,只有在关于自然责任和义务的正义原则得到承认之后,才能采用这个原则。一旦有了这些原则,就可以把道德价值规定为就是具有某种正义感;我们在后面(第66节)还要讨论到,按照相应原则办事的欲望或倾向能够成为美德的特征。因此,道德价值概念不像关于正当和正义的概念那样重要,它对实标规定分配份额不起任何作用。这一情况类似于关于财产的实质性规定同关于盗窃的法律之间的关系。财产制度是为了优先的独立社会目标而建立起来的,而有了财产制度,才有了违反关于财产的规定和法律的行为和过失。建立一个社会如果是为了把道德应得当作一个基本原则而予以奖励,那就像是为了惩罚盗贼而建立财产制度一样。因此,按美德分配的准则是不可能在原始状态中得到选择的。既然有关各方都希望促进自己的关于善的观念的实现,那么,即使他们能找到规定关于善的观念的现成标准,他们也没有理由把他们的体制安排得要由道德应得来决定分配份额。
在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里,个人由于做了现有安排鼓励他们去做的某些事情而获得了要求分享社会产品的权利。由此而产生的合法期望,可以说是公平原则和正义的自然责任的另一面。一个人有责任维护正义的安排,而如果他已经接受了这些安排中的某种地位,他也有义务去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同样,一个人如果遵守这种安排并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他也有权利要求别人给他以相应的对待。他们理应满足他的合法期望。因此,如果存在正义的经济安排,那么就可以参照这方面的实践所认为的有关规定和准则(具有它们的各自重点),使个人的这些要求得到适当的解决。我们已经知道,正义的分配份额按照道德价值来奖励个人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但我们能够说的是,按照传统的说法,正义的安排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就是说,它按照自己的规定,把每一个人有权得到的东西分配给每一个人。适用于体制和个人的正义原则规定,这样做是公平的。
不过,应该指出的是,虽然一个人的要求是受现有规定制约的,但我们仍然可以在一种非道德的然而是众所周知的意义上,把有权得到同应该得到区别开来。举例来说,在一场比赛后,人们常常会说,输方本来是应该赢的。这里,人们不是说胜方无权宣称他们是冠军,也不是说凡是战利品都要归胜利者,而是说,输方在较大程度上发挥了比赛所激发起来的技巧和本领,而正是发挥了这种技巧和本领,才使比赛引人入胜。因此。输方完全应该赢,而只是由于运气不好或由于使比赛失败的其他偶然情况才输了。同样,即使是最佳的经济安排,也未必能产生更好的结果。个人的实际要求,不可避免地会或多或少偏离这种安排预定予以考虑的要求。例如,某些处于有利地位的人,不一定比别人具有更为理想的本领和能力。这一切是显而易见的。这里有两种要求:一是在已知个人的贡献和事情结果的情况下,现有安排需要我们予以尊重的要求;一是在更理想的情况下可能产生的要求。但这里的问题是,即使我们真正能够区别这两种要求;这也一点不意味着分配份额要与道德价值相一致。即使发生了最好的情况,也仍然不存在分配与美德相一致的倾向。
毫无疑问,有人也许仍然会认为,分配份额与道德价值的一致至少应达到可行的程度。他们可能认为,除非那些境况较好的人具有优秀的道德品质,否则他们得到较大的利益就是对我们的正义感的亵渎。把分配的正义莫名其妙地看作是惩罚的正义的对立物,就可能会产生这种看法。的确,在一个相当井然有序的社会里,由于违反正义的法律而受到惩罚的人一般都做了错事。这是因为,刑法的目的是维护基本的自然责任,也就是那些禁止我们伤害别人性命和肢体或剥夺别人自由和财产的责任,而处罚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基本的自然责任不仅仅是一种关于税收和其他负担的安排,因为这种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对某种行为进行评价,并用这种办法指导人们的互利行为。如果刑法所禁止的行为永远不会发生,那么情况就可能会好得多。因此,犯法的行为倾向是品质败坏的标志,而在一个正义的社会里,只有犯有这些过错的人才会受到法律的惩处。
经济和社会利益的分配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可以这样说,这种分配安排并不是刑法的反命题。一个是为了对某些违法行为进行惩罚,另一个是为了对道德价值进行奖励。不平等的分配份额的作用是弥补训练和教育的费用,把人们吸引到从社会角度看最需要人材的地方和团体中来,等等。假定每个人都承认,得到某种正义感适当制约的自我利益和团体利益的动机是正当的,那么,每个人就会选择那些最符合自己目标的事去做。工资、收入方面的差异和职务津贴仅仅影响了这些选择,使由此而产生的结果符合效率和正义。在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里,除了安全保障问题的需要,一般是不会需要刑法的。就大多数情况而言,刑事司法问题属于部分遵守理论范围,而对分配份额的说明则属于严格遵守理论的范围,因而也就是属于对理想安排的考虑范围。认为分配的正义和惩罚的正义彼此对立这种说法完全是骗人的,因为它为分配份额提供了一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理由。